方临思绪发散地想道。
旁边辛家,辛佑、沙小云两口子回来了,辛佑是在船队,近来轮休,出门买东西,沙小云则是厂坊下工,他们看到方临,很是高兴地过来打招呼,就在旁边坐下休憩、说话。
辛芽儿也又见到了,如今她都二十来岁了,还是小小个头,高不过两三尺,曾听田萱说过,倒是来了月事,只是每次一点点,不知道能不能生娃娃,故而也没有说亲的。
沙小云说着:“去年夏天七月,当家的跟着船队出海去了,我在厂坊做工,城外买了几亩地,老二、老三在收割,院子里晒着收回来的谷子,芽儿一个人在家看着,拿着一根比自己还长的棍子,赶鸡不让它们偷吃……那天天热,芽儿喝水,桌上冷茶没了,就去水缸舀冷水,踮起脚来使劲儿去舀,一头栽进去……多亏夫子听到,救下来……后来,我去厂坊都带着芽儿,也是桂花嫂、小青姐她们心好,给芽儿在厂坊也安排了个差事……”
从儿女说到生活日常,柴米油盐酱醋茶:“刚去买菜,米价又涨了三文,还有菜也是,越来越贵了……”
欧夫子听着,时而掺和一句。
——要说欧夫子啊,可是极有意思,能和你聊古往今来、朝堂之事,这些阳春白雪,但下里巴人的东西,也能和胡同邻居们说起来。正好,到了他这个年龄,仍能安静、平和,但却又是不太喜欢安静的,尤其是眼睛看不见后,更喜欢和人说说话,热闹些,这般似乎能驱散些苍老的寂寥。
方临听着这些家长里短,心中感叹:‘当下时代,站在历史的维度去看,大夏到了王朝末年,风云激荡;海外西方,也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……如欧夫子、如辛家,却只是这般大时代下的普通人,在史书中提都不会提!他们如浮木,在时代浪潮中被裹挟,身不由己;如草芥尘埃,卑微渺小,在这个大尺度下不值一提;又如露珠蜉蝣,在时间的广阔维度,转瞬即逝。’
‘但,真正进入这个时代,能前所未有深切的感知到:就是这些史书中提都不会提一字的小人物,也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生命,他们有着各自的一生,几十一百年啊,对个人来说已极为漫长,看过多少,经历过多少,那种生命的厚度,波澜壮阔,浩瀚森罗,如星辰宇宙。’
当然,真要说来,同是时代下的背景板,也是大有区别,如他们与北方如今那些正在遭难的百姓相比,好过不知多少。
生在不同地点,身边不同人物,就是不同的人生,这真是让人无从言说,却又深深感受到对命运的敬畏。
沙小云说起来:“如今,是看着越来越乱,厂坊的工人都在说,不行去海外……我也有想法出去,就是不知道对不对?”
“我笨,我爹走的时候说,有大事让我问夫子、方临你家,你们是聪明人,能不能帮忙出个主意?”辛佑挠头道。
他啊,到了现在,智力还是十多岁,不过有膀子力气,若是干体力的活儿,比常人还要能干许多,就是脑袋似乎缺根弦,也是到现在还直呼方临名字的极少数人之一。
“出去是对的,要早、要快,你们是有儿女的,总会碰到那一天……子敦也亏待不了你们。”欧夫子笑道。
“是,夫子说得对,我也议你们出去,我看这大夏啊,还没到最乱的时候呐!”
方临顿了一下,又道:“现在不比最早些年了,不过也还好,出去海外,男子能分田八十亩、女子小孩儿五十亩,都是上等水田,你们是厂坊工人,待遇可翻一倍……夫子,您……”
“我就算啦,我这个年纪,一觉睡过去,都不知明天能不能醒过来,还不知道是大夏先……还是我这个老头子先下去呐!生于斯,长于斯,就让我把老骨头也埋在这里吧!只是我两个女儿家,和他们说了,让他们出去,他们担心我不肯走……”
“夫子,倒也没那么急,应该还有些年头,再看看,若真是到了最坏情况……到时和我……”
旁边,辛家两口子听了欧夫子、方临的话,都是下定了决心。
说着聊着,天色渐渐晚了,胡同中各家飘起炊烟,空气中时而有饭菜的香气飘来,还有不知哪家扯着嗓子喊自家孩子回去的声音。
方临告辞,起身。
走出一段,他回头,看到欧夫子起身,脚步很慢,阳光照在对方苍老的脸上,镀了一层金光……回身离开,西边趴在胡同巷子上的太阳将要落山了,光影恍惚掠过,忽而变得明亮刺目,旋即又飞快黯淡下去,好似最后的回光返照,很快,那颗黄灿灿的夕阳彻底沉下了地平线。
……
回来,董祖诰竟然过来了,在会客厅等着,方父在这里作陪,说着话。
看方临回来,方父将场地交给两人,下去安排饭菜。
“董兄过来了?今晚留饭啊,我这里正好得了坛好酒,乃是泰西葡萄酒,正所谓,葡萄美酒夜光杯……”
“哈哈,好,那我可要尝一尝了。”
晚上,方父他们知道董祖诰可能有事,给两人在会客厅单独安排一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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